人一生会交很多朋友，也会失去很多朋友。皆因人的一生变化太大，很少有那种终其一生仍是朋友的。但是，我与武汛兄的友谊，却是从青年时代开始，跨过了中年、壮年，如今到了桑榆晚景，仍然彼此惦记。在漫长的岁月中，我们君子之交淡如水，但一旦对方出现坎坷，或者说人生际遇发生重大改变，我们就会情谊浓如酒。
大约是1974 年初夏，武汛刚从他插队下乡的洪湖抽调回武汉，在武汉一师学习，利用暑假乘长途客车经过数百里之遥，来到我下乡的英山县四顾墩看我。他背了一个黄挎包，里面装了我喜欢读的《宋词选》和一瓶襄樊大曲。那一年，我21岁，他20 岁。我们都是下乡知青，素昧平生，为何他会大老远跑来看我呢？皆因我在前一年的《湖北文艺》上发表了一首抒情长诗《献给祖国的歌》，他看到了这首诗，按刊物上留下的作者地址，给我写了一封信。从此，我们就书信来往，不到一年，他就跑到英山看我了。
他来时恰值农忙，生产队不准我请假，经与生产队长商量，武汛帮我插一天秧，然后换出一天工来，我们俩夜以继日畅谈文学。我是随家下放农村的，家中贫穷，数月不茹荤腥是常有的事。我的母亲为了接待远方来客，杀了家中仅有的一只鸡。武汛看到我患病的父亲，亦不肯享用鸡汤，我们以青菜佐酒，以酒浇心中块垒……如今过去了47 年，回想起那一幕，心中仍有甜味。
改革开放之初，我们都是热血青年。拜时代所赐，在知识青年这样一个特定的群体中，我们迅速找到自己奋斗的目标。我坚持写作，成为专业作家，至今未变。武汛师范毕业后进入铁路系统工作，他虽念的是中文，但自当上铁路人以后也是从一而终。在40 多年的岁月中，我们保持着纯洁的友谊。尽管此期间，我们的身份都有改变，但我们从来都没有祝贺过对方升迁、晋阶或者获得什么荣誉。记得他任太原铁路局局长期间，我到山西采风，顺便看望他。他照例热情地接待我，并请我喝酒，席间仍只是交流读书心得，也讲一讲工作上的压力。那时，铁路运力赶不上时代需要，因为车皮不够，山西的煤运不出来。有人听说我与武汛是至交，便请我向他求援，我婉言谢绝，回答说：我与武汛只是私交，从无工作上的联系，这种请求我无法开口。
现在，我们都年过花甲，武汛兄也从工作岗位上退下来几年了，却没想到，我们现在有了工作上的联系。
春节前，武汛兄给我打来电话，言他退休之后，有了闲睱时间，于是尝试着写了20余篇中短篇小说，拟交出版。问我愿不愿意为他的小说集写篇序言。我听到这消息，的确有些惊愣。因为自他当了铁路人之后，我就以为他与文学告别了。期间，我们很少谈文学，因为他走上工作岗位后，曾对我说：现在，文学创作的这个念头只好放一放了，首先还是把本职工作干好吧。他做事认真，我相信他的选择。
没想到，这个为工作而告别文学的人，老了以后却以澎湃的激情拥抱了文学。叶落归根，武汛重拾了文学。作为以文订交的老朋友，我为他高兴。
武汛的这部铁路题材的中短篇小说集，共收录3 篇中篇小说，19篇短篇小说。因为拿到他的书稿时，我正在赶写一部作品，故未能及时读完。前后花了3个多月时间，才读完文稿。
武汛终生在铁路系统工作，所以他的部小说集，展现的只能是他对铁路人倾注的深挚的感情与对铁路生活深刻的揭示。
这部中短篇小说集，归纳起来有三个特点。
，现实性。读到《生死转移》时，我感到读到的不是一篇小说，而是一篇报告文学。就这一点，武汛在题记中也告诉读者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其实，这本小说集中的所有事件与人物，都让我感到他们是真实的。如《窗口之外》《除夕夜话》等，作者笔下的真实，让人感到这并非文学的创作，而是现实生活的本来风貌。尽管武汛告诉我，他的小说情节不少地方都是虚构的，但我仍觉得是铁路生活的真实写照。这么说，并没有贬低作者的文学才情，而是说明作者对铁路生活的熟悉非同一般。这些作品不仅能引起铁路人的共鸣，更能感染像我这样对铁路生活完全陌生的人。中国铁路是一个具有二七革命光荣传统的产业大军，其干部职工无论在蒸汽、内燃、电力机车还是现在的高铁时代，都体现出很强的艰苦性、纪律性和奉献性。武汛与他们为伍，以他们为荣，把反映铁路改革与发展，塑造当代铁路人作为己任，在作品中刻画了许多基层一线普通干部职工的形象。所以，小说的现实性表现得十分鲜明。
第二，严谨性。武汛是一个严肃的人，办事一是一，
二是 二，从来都不会扯野棉花。说老实话，这种性格的人适合当学者，却不适合当作家，理性思维会让小说呆板。现实生活中，喜欢扯野棉花的人不大靠得住。但在文学创作中，不会扯野棉花的人却往往讲不好故事。在领导岗位上，我从不担心武汛德不配位。但在小说创作中，我还真替他捏了一把汗。待我把这部小说集读完，我的这个顾虑才打消。武汛不但善于编故事，还善于讲故事。我曾以为让他下笔千言或口若悬河讲一个本不存在的事情，不是他的强项。但小说集中的作品，无论是在纷繁复杂的生活中撷取一朵晶莹的浪花，还是一朵绚丽的花蕊，都让我看到武汛的精心构思。读《只有三分钟》《有一种送行，叫坚守》《餐车大叔的胸章》等篇章，我以为是他有真实的故事作为前提，但他说也有也没有。他说，他有几十年铁路生活的经验，在此基础上构思故事、塑造人物，心中是有底气的。从小说中，我读到了武汛的执着与严谨。每一篇他都深思熟虑，善于在细小的生活故事中，谱写出铁路人的英雄谱。
第三，时代性。真实是小说的生命，但如何透过小说情节的真实、人物命运的真实，折射出时代的真实，这表现出作者的文化自觉与以小喻大的透射生活的能力。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任何人与任何单位都不可能不因应时代而走出自己的路。在武汛的小说中，我看到了时代发展带给铁路人的忧患与责任。如《车过彝山》《个客户》《第三专题有点难》等小说，让读者看到了铁路人向因循守旧的挑战以及迎接新生活突出重围的能力。
总之，读武汛的小说，我很欣喜。我看到了青年武汛又回到身边。上述三点，是武汛小说中体现出来的优点。其实，任何一种优点，如果过分追求，也会成为一种缺陷。期望武汛在今后的创作中，文笔更丰富一些，人物更鲜活一些。基于对他过去的认识，我相信他文学创作的空间会越来越宽广。因此，我要祝福他，期待他有更多的充满魅力的作品奉献给读者。
熊召政
2021年5月5日于梨园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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